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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儿是几张纸,比□□还厚的一大沓子,老方从下放就开始写,废了多少功夫才保留下来的——“你不会是让小林背下来了吧?嘿,你可真行,又为难人家孩子!”宁老突然反应过来,方同俭可没这记性,倒是他硬赖上的半拉徒弟有。
宁老有点不乐意:“照我说,小林跟你学真就是浪费!那丫头的本事,该当兵去,上战场!”宁邦炎一想起来当初就是他自个提醒老方、让他看林星火的字,后来丫头入了老方的眼,他更是没少给老方找机会,人闺女才被老方舀碗里就悔的肠子青!怪他粗心大意,小林跟反孔工作组动手的时候他就没反应过来这孩子身手那么厉害——后来亲眼看见的时候宁邦炎当即就要给以前的老部下发电部,推荐林星火入伍,可当时何止方同俭一个阻拦,他差点得罪了一个屯的老乡!
可方同俭还没显摆完呢,清瘦俊朗的老头把糖块顶到腮帮子里,喜滋滋地说:“我家小徒弟可孝顺,要送我回京哩,说是得看着我安顿下来才放心。”
“没你这么坑孩子的!”宁老伸手就从方同俭兜里‘缴’了一颗糖,酸溜溜的说:“京里是个啥情况啊你就敢把孩子带过去,还是个女娃娃……”就是女娃才这么贴心呐,看这用甜菜根做的糖块里还特意填进去蜂蜜梨酱,这是怕方同俭秋燥犯了咳嗽。宁老心酸的想,他家两个臭小子只会跟屁虫似的央求小林姑姑教他们两招,别说给爷爷做点吃的了,俩臭孙子上树磨破的裤裆还得让他这爷爷给补。
“别的娃,别说娃了,就是老郭那样的汉子我也不能应承说让他们送我回去。”方同俭道,“可现在是小林要去,这孩子的本事咱心里都有数……且孩子走这一趟,也是想把她父母的遗骨送回家。”
宁邦炎就不说话了,在不咸屯的河滩住了这么久,他这样从战场上捡回命不迷信的人都得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有一些现今暂时无法解释的能耐,这也是宁邦炎之后没再心心念念让林星火当兵的原因,不然这么个兵王的苗子,他是疯了才任由她埋没在乡下。
可这么一想,宁邦炎就更不是滋味了,有些人的命啊他就是忒好了点,先前大家还替老方操心呢,觉着他也没个子孙儿女,万一不好了连个把灰送回家的人都没有——可人家换了个地方就撞上大运了呢,好乖个小徒弟,不仅聪明好教,还把老方照管的妥妥当当,衣食住行样样周到。好家伙,看老方这脸上红白红白的,说他不到五十也有人信吧?
再要送他回去,怕也是担心老方的安全,早说有这丫头保驾护航,他还揪心个毛,白浪费口水!
好像生怕宁邦炎那嘴撇的不够似的,方同俭这里还跟他借衣裳呢,“把你早前的衣服借我两身,我那些个破衣服都被丫头填灶里给烧了,穿这么板正回去可不像话……”
“老子没有。让你家徒弟给你贴俩补丁不就行了!”宁老哼道,“看给你捯饬的,人模狗样,就算穿破布袋回去,你那脸和身板也不像受过多少罪的。”
那倒是,方同俭觉得自己的身体比没下放干校学习的时候还好,尤其是在丫头院里坐过那只鼻环穿耳朵上的獐子之后,新长出来的发碴都是黑的,方同俭没敢让人瞧见,自己拿着剪刀悄悄把头发前半段的白尖尖给剪了。不过据方同俭观察,劳改农场的不少老伙计应该都得到过那种奇特的‘赠与’,但丫头藏的很好,他们都不像自己这样能大概有点数,都以为是孩子的好医术给补养的呢。
而且效果都没自己明显,也就是这个倔老宁和不咸屯的陈支书能并肩看看,方同俭瞅了宁邦炎一眼,这个老家伙压根没发现他自个的样貌也比岁数年轻十岁!前两天追着宁德打的时候,跑的跟被牛顶了似的那么快,一顿吃八个窝窝头,一盆子大杂烩的菜,还好意思眼红别人家有个好徒弟!他老方的徒弟跟他自己一样,高风亮节,仁厚仗义!
说归说,方同俭还是从宁老头那里薅来两身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就是脚上的鞋不大好弄,破衣服还有的借,这破鞋真没地方找去,尤其他这个文人脚长的也秀气,方老不肯让人知道他的脚跟河滩农场女同志的鞋码差不多大。偏方同俭不舍得祸祸脚上的皮靴子,才入秋徒弟就送来两双矮帮的单靴,以他这双享过富贵的眼都没瞧出啥皮做的,就是穿上去真舒服真得劲,走路都跟踩着云彩似的那么轻便。
老宁还笑话他骚包,个土包老头子知道啥!
于是林星火再过来想帮他拾掇拾掇行礼的时候,就见个清朗英挺的文士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破衣裳,脚下套着露洞的土棉鞋——“方师父,您老——您老穿里边的鞋顶出来了。”再是下放受苦,回京的时候也会尽量把自己捯饬的好一点吧,方师父聪明一世,生怕人看出他过的不错来再给不咸屯和河滩农场生麻烦,反倒灯下黑了。
方同俭就有点讪讪的,这还是好不容易从杨耕顺家里扒拉出来的鞋,但杨耕顺那个蒙省吃羊奶长成的大汉脚太大了,套了三双袜子还是掉跟。正巧方同俭正舍不得他的新鞋呢,就干脆穿鞋硬套……
河滩农场一群老伙计也怎么瞧方同俭怎么觉着怪,杨耕顺烫红了火钩子:“不如直接在鞋上烫俩洞再贴块布?”
林星火赶紧给拦了,这两双鞋是狲阿年给她做鞋前弄出来的试验品,从炼鼎里出来的还怕火钩子,要真烫上去可不太好解释。
“朴素就行,我给您带了衣裳和药。”
“啥药?”老宁就问了:“又给你师父搓药丸子了?”再补就补成返老还童的老妖精了。
林星火可不只给方同俭搓了药丸子,还给河滩农场留下一大葫芦,这种药确实是调养进补的,但因为其中加了一味黄栌,这是她专门培育出来提取出黄染料,好给庆忌染小袍子小帽子的一阶灵木,黄栌本也能入药,但一阶灵植入药却更霸道一点:比如会像染布一样把人“染”成黄麻麻的。
一月一丸,可一丸药的黄气至少要三个月才能消掉。
所谓一白遮百丑,脸黄毁所有,不管多精神个人,只要脸黄黄的就叫人觉着气色差,糊弄不糊弄地足能应付过去就行。
本来是担心她离开的时候,河滩农场遇到什么检查时不好交代,所以多炼出了些,但后来转念一想,现在都七五年秋里了,距离海晏河清的时候也没多久了,这边农场里的先生们说不准啥时候就跟方师父似的回京“养病”,还不如从现在起就吃起来。这一葫芦药够整个农场的人吃上两年的了,也是最后补养补养身体的意思。
“嘿!这个药好!”等方同俭换好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大家根本没注意他穿的是啥,主要是一瞅这张黄了吧唧的脸,就觉得苦气,尤其老方还把腰背挺的直直的,更有吃苦受罪不折腰的老拗种高知的那味了!
到了走那天,就连自发来送他的不咸屯的老乡们都悄悄嘀咕:“广播上不是说领袖指示说样板戏太少,要扩大节目……老方同志回去的工作是给领袖、给咱们老百姓写新戏,这是多好的事啊,咋脸色那么差呢?”
“谁说不是呢?我才跟我家小子说,只要有文化,一时遭了难也不怕!”三臭小子还顶嘴,说啥从祖辈里就没长人家那样的脑袋瓜,刚打过孩子的爹一针见血的总结:“老方这不像回城,像去坐监。”
还有盲目迷信小仙姑的婶子握着林星火的手嘱咐:“姑啊,要是方同志待不惯,您再把人带回咱屯来。”
当即就有好些个妇女七嘴八舌的应和,林星火脑袋都大了,反倒是趴她肩膀上的狲阿年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方同俭,看这个老头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林星火也麻爪呢,瞧上他方师父的妇女可不少,还有梁子沟的媒人把亲说到她跟前的,最离谱的是那想嫁给方师父的寡妇才三十露头,方师父不搭茬还特地跑过来要进河滩农场给他做饭收拾屋子。幸亏河滩农场管的严,不许外人进出,这才撵走了方师父追求者中最豪放的一位……没料想屯里那些男人儿女俱全的婶子大妈吃起这种八竿子打不着飞醋更吓人,过去有一天吗就把人家寡妇的底子给扒的干干净净,没想到那回了娘家门的梁寡妇与陈来福后娶的媳妇是还没出五服的堂姐妹,这下可好,不咸屯又把陈来福媳妇叫起“金寡妇”来!一张口就是这俩老姊妹就能看出她家门风不好,专瞅别人窝里的肉,生给了抱着金寡妇才生的宝贝金孙专门回不咸屯显摆的陈老头两口子好大一个没脸。
同送行的老支书等人握过手,方同俭整整上衣口袋插着的钢笔,神色淡然的解救小弟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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