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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魔以灵力缚在身前,听完他那不知耻的要求,时琉不由僵了几息。等回神,少女偏过脸,躲掉他蹭过她唇角的指腹。“我不会听你的。”“?”魔似乎意外。停了片刻,在浮空长剑再次响起的清厉铮鸣里,他的声音听着懒散而危险:“你连晏秋白的命都不放在心上?”“你知道如果你杀了晏秋白,我绝不原谅你,”时琉调动灵力相抗,声轻而快,“而我只需知道,你不会忍心和我决裂至此——因为你爱我?”剑鸣声骤然哑了,魔靠在榻前的身影微顿。不等他开口,时琉转回来:“何况我还知道,你可以对人的死视而不见,但你不会亲手杀哪怕一个无辜者——不是吗?”魔嗤声笑了,乌黑低垂的长睫笑得微颤:“你,你现在是在跟一个魔赌他的良知?”“不是赌,是我相信。”便在那一瞬,时琉兀地挣断了身周的灵力束缚,但她没有起身,而是借着坐在酆业怀里的姿势,她忽然迫近他——酆业笑意顿止。而少女冰凉的指尖点在魔的心口,停住。她呼吸浅浅扑在他的颈线和下颚上,语气轻却笃定:“我相信,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瞬息之后,榻上魔怀里一轻,少女身影忽地翩然退离。闭着眼的魔皱起眉偏过脸,回神,但没来得及拉住她。脱身的时琉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若是我信错了人,那你便动剑吧。”房间里寂静无声。事实上,走到距离外门只剩一丈远的时琉紧张得呼吸都快屏住了。酆业说的没错,她是在赌。若是万年前中天帝宫高高在上的温柔神明,她自然相信他绝不会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可时琉很清楚,酆业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业帝了。经历过那样的背叛,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仍怀一颗中正之心。她也不忍。可是时琉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能让晏秋白、时璃乃至其他任何人成为他可以用来挟她上仙界的把柄。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结局是害死他,她便能比任何人、比任何时候都心冷如冰,心坚如铁。最后一步踏到门前,时琉轻屏息,正要抬手。“原来……”魔忽起的低而自嘲的哑声像熨过她耳心,“我是因为爱你,所以要失去你了?”“——”时琉的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握紧藏进手心。理智明知此时她就该当没听到,不要有一丝在意或者迟疑地离开他,走出门去,但身体完全不听。直到那人身上极淡的雪后冷香沁入心脾——趁虚而入的魔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不要跟他走,”魔低哑的声音像难过至极,“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时琉心里一颤。也是这瞬息,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恼火情绪陡然涌上来,她毫不犹疑从他怀里挣开,回身:“你——”面对面下,那张闭着眼的清隽容颜上哪有半点语气里的难过!被她识破,魔似乎也不意外,他阖着笑意里微颤的睫羽:“想骗九窍琉璃心,可比成仙要难。”“!”事关他生死,可他就这样玩忽怠慢,时琉一时又气又恼,只觉得神识都跟着突然迷离昏沉了一下。但只有几息,很快就恢复过来。少女没表情地绷仰起脸,睖着可恶的魔:“你拦不下我。”说完,时琉转身,直接推开了面前的门。她毫不犹豫地跨出门去。远远地,她看见晏秋白站在客居庭院的外院亭下。外面夜色已临,云后的月透着殷殷的血色,看着格外瘆人。时琉想象得到,凡界这一日时间,因这天地血雨红月的异象,恐慌之下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与魔头祸世相关的流言谣传来。晏秋白向来代玄门历行凡尘,内要安抚人心,外要荡祸平乱,也难怪昨日之后到现在才露面。那人似乎也听见了开门动静,站在院外侧身望过来。四目相对,时琉歉意地朝他轻颔首,便要走过去。“停下。”身后魔哑声似带笑,语气沉了下去。时琉视若未闻,继续向院心的亭子走去。“时琉,我让你停下。”“……”时琉用力闭了闭眼,朝前快步走去。便在她将要踏出小院的时候。“好。——这是你选的。”那人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又勾回几分懒散的笑音。时琉有些不明所以。然后下一息,她与晏秋白的神色便同时变了。血月前,朦胧的云山雾海骤然翻涌,腾起的惊雷劈开一道天裂,无尽金光之海露出一线,晃得天地同寂。惊雷过后,苍穹中忽起浩浩之声,声传天下,震荡四方:“闻时家有女,名为时琉,生伴紫辰异象,身负灭魔命途,吾见之甚悦,欲求之入主吾中天帝宫,世与修好——”“明日午时,于时家开天门,降登天之梯,携紫辰归仙。”“千里之内,同观盛礼!”“…………”天地骤寂。而后那一隙金光散去,血色的幽冥苍穹重新闭合,风淡云疏,就仿佛方才一息只是时琉的幻觉而已。然而神识范围内,只几个呼吸过后,时家上下就乱作一团——论及人心惊骇,大概比昨日更甚。时琉到此时才猛回过神,她顾不得去看晏秋白,惊恼回身:“你疯了!?”“嗯。”魔倚着门框,垂阖着眼,懒洋洋转了把长笛:“你逼的。”“?”时琉都想回去和他理论,偏那人在此时转身回房,门在他身后无风关合。而魔懒散声音留在门外。“好好聊,多告别几个,你也只能见他们这一面了。”“——!”时琉气得神识都恍惚起来。-一夜时间,时琉从来没过得这般累过。时家上下全都陷入半疯癫状态,一部分人坚持是他们入了魔生了幻,这才听到以陨落万年的中天帝为口吻却分明行着神魔之举的天威,另一部分人恨不得个个亲自来“审问”她一番,逼出实情来。时琉不胜其扰,只庆幸断相思已经被她提前作为“遗物”给了时璃,不然此刻她怕是已经被来自玄门和时家的剑讯给埋了。唯一省心的,大约只有晏秋白了。昨夜一席交谈,时琉忧心和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晏秋白一个都未提过,更甚是主动避开,只与她说了时家这场大战之后,三方情况和态势,以及玄门那边的一些想法——托魔的“福”,他返仙开天门又力抗登天梯、强引幽冥入凡界,掀起来的前所未闻的天地异象,已经让整个凡界全都陷入恐慌。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天机阁关于魔头祸世的卜卦,原本还狼子野心集结在玄门四方的众仙门合盟,一日之间便如鸟兽散去,纷纷忙着稳固各自宗门大阵、纠结召回山外弟子,准备不日御敌去了。原本迫在眉睫的玄门之劫,却是结束得如此荒唐。晏秋白说起时,神色间显然也觉着无奈而心情复杂。但除此之外,他对那个魔的过分行事全无提起。可越是这样,时琉越对他心有疚意。然而,午时开天门之事已被魔通传天下,一时之间又找不到雪晚人在何处,时琉没有时间与晏秋白解开这个心结,只能继续留她的“遗物”——昨夜之事让她看得清楚,如今的“业帝”行事之疯魔,怕是三界内也未必能找到个与他相媲美的。她须得做好最后打算。一夜过后,时琉终于从紫江阁的一处客居内出来了。这一回,她传了剑讯回玄门,又去了时家议事堂。没人知道她对两方说了什么。赶在午时之前,时琉从时家的议事堂出来,见到了早已等在门外的晏秋白。“师兄,”时琉连忙上前,“你一直在外面等…?”“无碍。玄门受伤的弟子我已安置好了,掌门那边也交待过来龙去脉,没有旁事,多等一会儿便当散心了。”时琉歉然望他:“对不起,师兄,这几日又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晏秋白淡淡一笑:“我确实不喜欢麻烦,但你的事,我不觉着是麻烦。”“……啊。”时琉正内疚着,忽想起什么,她从束腰里拿出一枚芥子戒,递给晏秋白:“这个,还给你。”晏秋白怔了下,几息过后,他才眼神微黯地抬手接过去。
芥子戒躺在他掌心,执着地闪熠着光。晏秋白望了片刻,低声:“只给我这个吗。”时琉轻攥起手指,下意识避开他眼睛:“师兄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时琉……我可能,没办法还你了。”寂静过后。晏秋白忽然轻声笑起来:“你想什么,昨夜分开前,不是你说的,有东西需要我转交给旁人?”“啊,差点忘了。”时琉惊回神,连忙从腕上的石榴旁的叶子里取出一枚玉简,递过去:“这块玉简里是我给那人的几封信,请师兄务必代我转交天机阁圣女,雪晚。”“雪晚?”晏秋白意外,“你与她熟识?”“嗯,她是我朋友。”时琉一顿,“因为她的身份和性格,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她来做比较好。”晏秋白轻叹:“我也不能知道?”“不是不能,”时琉蹙眉,“是若我不在,师兄不知道,对你对玄门都会比较好。”“…不在?”晏秋白像无意识地轻声重复。时琉回过神,肃然摇头:“师兄,我决不会随他去仙界的。”“为何?”时琉一怔,她大约是没想到晏秋白会这样问。短暂地犹豫了下,少女黯然垂眸:“因为我会害死他。”“那他知道吗?”时琉面色微白,惨然笑了下:“紫辰灭魔,世上还有几人不知道么。”“他既然知道也依旧如此选,那是否是因为,”晏秋白轻轻一叹,“对有些人来说,你的意义大过许多。”“……”时琉怔然仰眸,不解而近肃然:“师兄应该猜得到,万年之前中天帝的陨落绝非世人传闻那般——那是一桩天大的阴谋,更是他背负万年的血海深仇,我如何能大过它?”“我不知他,所以不便评价。”晏秋白停顿了下,还是又开口:“我只是想,若我是他。”时琉微蹙眉:“那师兄如何?”晏秋白抬手,轻摸了摸时琉头顶:“他既已背负万年,所追所处尽是至恶至暗,若是有一日,那至恶至暗之地,忽然生出了一朵很小的花来……”“比起万年仇恨,它是不大,但它是那片死地里万年来唯一开出的花。”“我若是他,纵万死也会护它在身下。”时琉愣愣听着,她很慢地眨了眨眼,不知缘何,眼底竟还生出点涩意的潮。“一朵花虽小,但于他来说,那是一方菩提世。”晏秋白轻叹,“没人教他忘记复仇,但也不要因为万年仇恨,就剥夺他想走进光里的资格,那对他更是太残酷,太不公平了,不是吗?”“……”时琉欲言又停,她眼底动摇的雾色快要凝作一泊湖,那湖清透如玉,又快要倒倾下来,化作场瓢泼的雨。最后还是未能忍下。一滴泪路过少女眼角,鼻翼,唇畔,最后跌进泥土里。她闭了闭眼睛:“师兄,我——”话声未竟。天上阴沉透红的云兀地震荡,而后一息消散无影,不见金轮,却见万亩金光如山海倒倾,铺天盖地地挥洒下来。一座巍峨圣洁的登天梯自金光最盛之处层叠落下,直铺到时家隐世青山之巅。即便身在数千里外,依然能窥见那天梯仙境。而时家内,议事堂前,平地疾风骤起。晏秋白面前的少女转瞬就没了影。晏秋白微微皱眉,侧身望向时家祭天台的方向,隔着庭院楼阁,他身影一晃,眨眼便至。而那被染成金色的天梯就落在宽广的祭天台庭下。梯尾,两道身影纠缠难分。“酆业!”时琉许久少有这般无措狼狈,任谁大概都很难接受,前一息还在被人开解得眼角垂泪,下一刻就突然被拽到大庭广众、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双修者远窥天梯的眼睛下。魔却像未闻,他缓抬起手,指腹蹭过时琉被情绪沁得艳红的眼尾。还未来得及坠下的那滴泪便被他捻碎在指腹间。“……你哭了?”时琉咬唇,偏开脸,哽声:“没。”“让你离开他,你就这么依依不舍?”魔沉哑着声问,“若是我死了,你也会哭得这么难过?”“——?”时琉只听他死字已然气恼至极,几乎想干脆咬死他算了。偏偏方才难过至极,憋闷的情绪这刻全数压抑在胸膛间,叫她呼吸都不顺,张口大概也是忍不住哭腔的。于是时琉别开脸,忍着呼吸,气恨地想甩开他的手。没能够。还被眼尾也隐隐泛起红的魔捏紧了她攥起的手,给她根根手指打开——他把她纤细五指死死按在心口。‘砰,砰。’时琉怔了下,回过头。她看向自己指尖抵着的那人的胸膛。——这是第一次,她听见了里面震荡急促的心跳。魔低下头,额心抵着她的,那张清隽神颜此刻却被情绪汹涌迫得痛苦微狞:“你想跟他走?好,可以,把你还给我的这颗心拿回去。”“我不要……”时琉眼神惊惧,她本能想起南蝉说,她杀他那一刀便是刺进这里——少女慌了神,眼泪一瞬便模糊了视线。她顾不得再去忍去管,只拼命地,像哪怕折断手指也想从他心口前拿开手。可若帝阶的神魔真狠下了心,她如何能做得出一丝反抗?灵力像冰冷的刀锋贴在她指尖——魔迫她五指如刃,一分一寸插进他胸膛,她指尖灵力生生撕开他血肉,一点点触及心脏。血在雪白衣裳上盛放开一朵花来。时琉浑身都栗然:“别……求你放开我——酆、酆业……!!”她尾声哭腔已近撕心裂肺。——魔像是在她哭声里猝然回神,停住。灵力散去,时琉猛地抽身,仓皇踉跄着退开,她几步便跌坐在地上。时琉脸色惨白地低头。手指间全是他鲜红的熠着淡金色的血,刺得她眼睛疼,心口也疼,浑身都疼得快要虚脱了。几息过后。地上的少女起身,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魔僵在金白色的天梯下。他闭着眼,低垂着的睫羽却像是被什么浸得湿潮。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听见世间吵闹,四面八方的声音从天地间用来,聒噪得令他慢慢从心底生出一点绝望而冰冷的杀意来。冷白如玉的额心,神魔纹血红的一侧光色渐盛,隐约透出血芒。只是染得通红的雪白袖下,魔抬起的手终于还是慢慢垂下。——也罢。这世上终究还有她。她留恋俗世,凡尘,朋友,家眷,还有那些可怜的无辜的人。她唯独好像不太喜欢他。那便热闹些吧,她活着的地方,终究不该像他一样死寂、无声无息的。“……”魔漆黑的世界里,其余五感也渐渐剥离。他侧过身,阖着眼踏上第一阶天梯。然后是第二——“砰。”有什么东西跌撞进他怀里。消散的五感一止,魔眼睫忽地颤栗了下。那片仿佛曾延续万年的、纯粹的黑暗里——有个女孩抓住他的手,慢慢抬起,然后把它抵在她的额心。那里的神魂空了一小块。神魂之契不复存在。而少女抑着颤,声音很轻。“我想过了。”“就算前路真的是再见不到一丝光亮的永夜,我愿意和你,一起走向黑暗里的那场终局。”----------------【卷四·尾记】爱是人性的最大弱点,亦是人心底最后一道壁垒。爱让人畏惧一切。也能让一切无所畏惧。——《卷四:紫辰动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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