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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1页）

眼看着眼前这名没了手指的青年魂端着木碗要饭，酒店老板魂等顿时产生了一股怪异而同情之心，老板娘魂立马给了他两个麦面饼子，无指青年魂道一声“谢谢夫人”，就使劲儿吮吸着面饼的气味。不一会儿，似有所满足了，又道了一声“谢谢”。

大家请无指青年魂坐下说话。他也没有拒绝。老板娘魂道：“也许我们不该问你的，但我们还是想问一问，——相公您的手指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是生下来就这样，还是后来残疾的呢？”

一提到这话，无指青年魂就显出悲伤的样子，道：“哪里是生下来就这样的啊？听我妈妈说过，她刚生下我时，她和我父亲把我的两只手看了几遍，说，‘正常的！’他们有点儿担心我会‘六指儿’，结果我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正常的十个指头。”

无指青年魂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一个多月前，我们的部队在渭阳吃了大败仗，校尉命令我们要拼死作战，保护圣驾先行。我们冲杀了一阵后撤退，仍然殿后，让圣驾向黄河边转进。可是情况太紧急了，估计敌兵马上就会追赶到黄河岸边。我们退到黄河边时，只见行军校尉尚弘及几个兵士用白绢包着皇上朝岸牙下面缒，——因为那河岸太陡峭了，——等到将皇上缒下去，扶皇上上船后，皇后的兄长伏德，在岸崖下面的水边接过缒下去的皇后，接着背着皇后上了船。……这时，我们在岸崖上，感觉后面的追兵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们又急又怕，都从岸崖上滑落到水边，差点儿摔死。我们到得水边后，皇后已经被送到黄河那边了。船回转过来接我们，我们顾不了许多了，大家都争着扯住船缆想先过去。我和几个人都使劲儿抓住船帮子，争取早一点儿渡过。这时，校尉及几个已经上船了的兵士，为了不让我们抓住船帮子，就用剑狠砍我们的手指，我双手的手指就这么被砍掉了，那鲜血……，刚掉入水时，那疼痛……，我呛了几口水，后来我就没数了。”

说到这里，无指青年魂哽咽住了。停歇了一会儿，才说：“直到我成了阴间一鬼后，我才完全看出我的双手完全没有了手指，成了现在这个怪样子。”

……话说赵家男孩魂渐渐地形成了独立生活的意识。他决定离开酒店老板夫妇魂独自去远方行游，闯荡。酒店老板魂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闯荡闯荡也好。我建议你以向东都方向去为好，如若向西向北，很可能会进入寒凉荒芜之地，连树叶野果也吃不上。”

依照酒店老板魂的建议，赵家少年孤身一魂向东都洛阳方向飘移。他也未必就是白天睡觉，夜晚出行，而是睡醒了出行，行累了就睡。就这样，他越过了一座座山峰，飘过了一道道沟谷，离东都洛阳似乎不甚远了。但他并没有找到理想中的福地，他所见到的无非仍是荒山野岭，或芜杂或不毛的土地。他本想汲取草木果实之气的，结果几乎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赵家少年魂只能半饥饿着继续前行。几个昼夜轮转之后，他终于看到长长的一片城墙和城内的楼房和瓦舍了。那屋尖呈现着好几样美妙的姿态。他向其他鬼魂打听，终于得知他眼前的城墙、楼房和瓦舍就是东都洛阳。他很想进城领略城里的热闹和繁华，然后再退回山野，去吸取草木的精华之气和天地间的元气。

可是，当他接近城门时，他几乎看不见一个进城的人，而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向城外走。这陆陆续续走动的人群中，有瘸腿的，有一步几乎挪动不到二寸的，有的拄着开裂的木头拐杖或毛竹拐杖，还有的背上背着个孩子而手上扶着一名老者。他们的衣裳就像破布片或破荷叶片似的披挂在身上，颜色一律是灰不溜秋的。他们的脸色也相差不大：黄里透黑或黄而又黄，有的颧骨高高凸起简直类似于骷髅。还有的走出城门不多步，就栽下去了，再也没能爬起身，也不曾有人去帮扶，有没有气息了也不得而知。凡没有栽下去的人们的眼光和神情，多半都是麻木、板滞和忧伤相混合的那种表情。

赵家少年魂想：这里怎么这么多穷人的呀？如果我家不被盗不被抢的话，可比这好多了，哦不，要好好多倍呢。看到城墙内仍有瘦弱、衰老、伤残的人出城，赵家少年魂全没了兴致，原先想进城领略富庶和繁华的想法被打消了。他犹豫着在大门的旁侧站立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回头，拐弯，沿着城门外的道路向洛阳的郊野走去。

赵家少年魂看到：那些走出城门的人，都在努力着向郊外的树林和草地走去，到达草木之地后，他们有人在摘树叶，有人在剥树皮，还有的在揪野草挖草根，一律的都往嘴里送，咀嚼着。还有的因草根上沾满了泥土，他们就在破烂衣服上使劲儿揩擦，或用手拍打、搓揉去泥土，然后再把草根塞进嘴里。树叶树皮也好，草茎草根也罢，都让他们用劲儿咽下了肚子了。这过程显得有些艰难，不像享用美味佳肴那般顺畅。

还有两条汉子因为争抢同一棵树上的树皮而打了起来。一个把另一个击倒了，被击倒的汉子再也没有能够爬起身。身子似乎蠕动了几下，但最终纹丝不动了。

紧靠洛阳西边的郊野有两处砖墙，或许是旧城墙，也许是原有某住户留下来的住宅用墙。一位母亲和一名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砖墙底下朝阳光的一面正在享用着树叶。这时，一阵大风从北面吹刮过来，似乎不曾有什么征兆，旧墙一下子就扑倒了下来。年青母亲和小女孩被扑了个正着，砖墙把她俩几乎全覆盖了下去，只露出了小女孩的一只小手儿。她俩不曾有丝毫的挣扎，也不曾有求救之声，大约一瞬间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赵家少年魂看着眼前的一切，惊怖悲哀，情绪低落极了。他也分明地感觉自己的肚子饿了。他以所能具有的最快速度离开了这里，向着洛阳城的西南方向飘移而去。

赵家少年魂向东都洛阳的西南方向飘移，但不久因山势的转向、道路的曲折以及河流的阻隔，他自己也搞不清东西南北了：又因为连绵不断的阴天，他连日出、日中、日落的位置也确定不了，因而晕乎乎的难以确定准确的方向。哪里有树木果实，哪里天地间的元气充足，哪里就会成为他的栖息之所。要不是他向其他鬼魂打听路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由洛阳的西南方向转向到了洛阳的东南一带了。

赵家少年魂找了个山凹，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眼睛一睁，天已大亮。但雾霭和阴云笼罩，他仍然辨不清日出的具体方向。他也不甚在乎能不能观赏日出。因为日出日落，自他有记忆起，就是这般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肚子饿了要吃饭，需要大解或小解时不能硬逼自己，倒成了他生活的重要内容，乃至于是最重要的内容。

他伸了个懒腰，抖擞了一下精神，然后走出山凹，向那广袤苍莽的树木林走去。那里的好多树上结了野果，高高低低的或稠密或疏落，圆圆的甚是可爱。野果多半已经成熟或接近成熟了，有好多已经被各种鸟儿先行享用掉了：有的被啄去了红红的一面，有的被啄去了大半，还有的被啄掉到地上去了。少年魂爬上树，挑拣最硕大最红艳的，使劲儿吸取果实的新鲜之气。这可是大自然的馈赠啊，是人兽禽虫鬼神的共同财富，人类是没有权力单方面毁坏它们的。

吸饱了水果的新鲜之气，赵家少年魂仍在草木林里游荡着。渐渐地，云雾变得稀薄了，太阳在他的左前方的天空露出了微笑着的脸。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更亮丽美好了起来。这天空，这云彩，云彩上面大概还住着仙人，这无边无垠的大地，树木，哦，那边还有竹林呢，高高低低姿态各异的山石，野花野草，都挺自在的，没有什么不好。这里，时有鸟儿飞来飞去的，别看水面平静，或大河里浪涛滚滚，那里的鱼儿可算是自由浪漫的。……少年魂觉得很舒适，很惬意，他又跳跃了几跳，折了根树枝，舞动了起来，便发出了“哈”“哈”的快乐而有力的喊声。他开始只听到自己的呐喊之声，而后从远方传来了喊杀之声，像呼啸的山风越发猛烈而来。

他停止了练武。他仔细地辨别着喊杀之声所来的方向。

他看见了，就在他左前方平缓的山坡和大地上，有一大群密集的人马在相互对战。他看不清是哪两支军队在作战。他只看见一边明显占据上风，把另一边的人杀得连跑带滚，但跑不了几步，就被杀死倒地，还有的被砍下了头颅。即便是杀牲畜家禽，也没有如此的速度。赵家少年魂看得呆了，他依然不知道哪两支队伍在厮杀，更不知道为何厮杀，不共戴天之仇恨从何而起。双方的厮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以一方的惨败和后撤而暂告结束。取得胜利的一方打扫战场，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仍在挣扎的一些士兵的头颅全割了下来，把身上有用的钱财及一些仍可使用或改造的兵器都收缴到一起然后运走。再接着，赵家少年魂在这边的山坡上看见，得胜一方的士兵在那边的斜坡或草地上挖了好多个大坑，然后把一个个尸体推下坑去，盖上了山石和泥土。

除了新盖的泥土和山坡、大地上的血迹之外，其他的一切情况很快就被时间抹去了，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也许，史书上只记载了一两笔，都被后人赋予“笑谈之中”了吧。

……初秋的一个后半夜，天空一片深深的乌蓝，月亮落下去了，但离黎明还相当遥远。在徐州城东南面的一条大河的桥下，一人一马在河中翻滚着。但只一会儿，战马奋力爬上了岸牙，而一人却留在水中。水中之人因伤势过重，顿时便没有了气息。他的湿漉漉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躯体，行移到了岸牙上，接着慢慢地向徐州郊外的山间飘移而去，在一个山坡上跌倒了下来。被风吹雨打日晒了几天之后，渐渐地产生了一些意识，而后又转移到了一个浅浅的山洞里。

他就是曹豹魂。曹豹魂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他是随张飞、陈元龙一起驻守徐州城的。张飞举行了盛大的晚宴，向将官们一一的敬酒，敬到了他的面前。他说他天生的不饮酒。张飞扯着大嗓门高叫道：“在战场上厮杀的汉子哪有不喝酒的！今天我就是要你喝一桮！”他深知张飞的为人，勇猛，暴躁，依仗着玄德、云长两位兄长，有可能打人没商量，杀人如麻。于是他勉为其难地饮了一桮，感觉相当的头昏脑涨，心中噗噗噗的加快了跳动，几乎站坐不稳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张飞竟得寸进尺，在第二次巡回敬酒时，又要求他再饮一桮。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解释说：“我实在是不能饮酒。”可是张飞哪里肯放过他，大叫道：“你刚才不是饮了一桮吗？现在为什么反倒推辞了？”接着张飞便倚酒三分醉，瞪着本就凸出的怒眼道：“你竟敢违我将令，该打一百军棍！”

接下来的事也许列位看官早已知晓的了。陈元龙的解劝没有奏效。曹豹乞求张飞看曹豹女婿吕布的面子饶过他。但更没有凑效，反而激起了张飞更旺的怒火。曹豹被重重地鞭打了五十之后，才在众人的苦苦的告饶下捡回了大半条性命。

曹豹拖着伤痛的身子回家后，连夜跟女婿吕布取得了联系，吕布率军趁夜袭击徐州城。十八名燕将护卫着张飞杀出东城门，曹豹率一百来人马杀将来。暴怒的张飞与曹豹交战三合。曹豹是有自知之明者，他立马撤退，逃奔到大桥上时，感觉后背中了一枪，他控制不住，连人带马，撞破了栏杆，坠入大河中，翻滚挣扎了片刻，战马上岸了，曹豹却没能活着登岸。